杜仁基先生口述/許焜山整理
杜仁基 先生
1. 請問你民國幾年出生？你哥哥杜仁平先生大你幾歲？
我民國20年出生，屬羊。今年84歲。
2. 你哪一年搬到新竹南寮？搬來幾年了？當初為什麼要搬來南寮？
我30歲的時候搬來南寮，已經五十幾年了。
以前，在八斗子抓小卷大部分在彭佳嶼海域附近，小卷不多。當時，聽說新竹南寮外海小卷很多，就來南寮海域試看看，結果，發現新竹南寮外海整個海面滿滿的小卷，來到南寮抓小卷，一個晚上，可以有一、二千斤的小卷魚獲。那時候，新竹南寮外海的小卷真的很多。
民國50年，我就全家搬到新竹南寮來了。
3. 在八斗子漁村，你幾歲開始捕魚？
我小學畢業後，就開始捕魚。那時候，「大鼻」和「媳婦仔」（我阿伯）共同經營一艚繒，我開始跟著他們出海捕魚。丁旺仔的小孩「肉丸仔」及文科都是我們堂兄弟。「矮仔池」是「大鼻」的兒子。
冬天，我去社寮跟「王仔德」、「臭狗ㄩ仔」（台語）他們鏢旗魚，「王仔德」有三、四艘鏢旗魚船，我是他們的「比手」，還有一個「糞桶仔」的，鏢得非常好！
4. 你的父親叫甚麼名字？也有出海捕魚嗎？
我的父親名叫杜武德，他是文的，跟人家去九份投資金礦，投資不少錢，等到真的挖到金礦，被人家偷蓋起來。帶頭的人跟我父親說：「武德呀！武德呀！咱攏挖沒金礦，再賠下去不行！」結果我父親跟他們結束挖金礦的投資，就這樣，挖到金礦的事被他們蓋過去，後來，我父親「切心」就發瘋了!!
5. 當初怎麼會想到發明「棒受網」抓小卷？
最早的時候，我跟我哥哥竽仔平（杜仁平先生的外號）兩人一起用搖櫓船抓小卷，我負責搖櫓船，等到小卷「吃火」後，哥哥負責用長柄魚網（台語稱呼「hia」）快速撈起小卷，每一次頂多只能撈起十多斤的小卷，哥哥仁平覺得這樣用hia撈小卷太慢了，才研究發明用兩根竹竿把整張大魚網張開，這樣，每次下網可以撈起上百斤的小卷，魚獲量增加很多。
那時候，我大概十六、七歲。最開始是用搖櫓船操作竹竿張網捕小卷，再用6馬力漁船，再用22馬力漁船，30 馬力，45馬力，慢慢漁船越來越大。
當時，中國水產協會有一位長官到八斗子來瞭解「棒受網」捕小卷的操作方法，請哥哥仁平和我一起操作如何使用竹竿張開魚網捕魚，哥哥仁平就划著搖櫓船到八斗子港澳海面操作新發明的「棒受網」捕小卷的技術，「棒受網」捕魚確實是仁平哥哥和我共同發明的。
剛開始，網心也是一直研究，一直改善，因為，文科是我的「堂弟」，他是做網子的師父。以前，小卷網是小領的，仁基和文科改良成大型的小卷網，在小卷網尾加「網尾袋」，它的好處是一次四、五百斤的小卷，可以分二次撈上船，一來可以節省把小卷撈上船的時間和人力，二來分次撈上船，可以保持小卷的新鮮度。改良後的大型小卷網，讓小卷的漁獲量增加三、四倍以上，而且，小卷的價錢也提高一倍。
網尾袋的設計非常好，之前用長柄魚網一次只能撈起十多斤的小卷，用網尾袋的漁網一次上百斤，一摺再一摺，上百斤的小卷就撈上來了。之前用長柄魚網大概要撈幾十次才能有這麼多的漁獲，所以說，「網尾袋」漁網的設計不只省時省力，增加很多小卷漁獲，而且可以保持小卷的新鮮度。
6. 當初你為什麼決定離開八斗子來到新竹南寮？
我和哥哥仁平在八斗子經營一艘6馬力漁船，後來，哥哥仁平訂一艘22馬力「宏裕號」，6馬力漁船就交給我經營。那時候，小卷旺季，我跟八尺門濱町（はまちょ）的 むりきあ さん去彭佳嶼抓小卷，只有少數的小卷，後來，到新竹南寮外海才發現滿海的小卷。新竹南寮的小卷比基隆八斗子好太多了！
農曆三月二十三日過後，在新竹南寮沿海靠港附近捕魚，鱙魚很多。七月中開始到十月是小卷魚獲旺季，因為，水溫高，小卷會浮出來，海裡的「尖仔」滿滿皆是，以前，「尖仔」跟著「黑流」游到「沙埔外」。最近，黑流越來越往外海流，漁船要開1至2小時，才會到有黑流的漁場。流水向東北流，有「流lua 仔」和「大頭仔」不同品種的鎖管。
7. 你搬來新竹南寮怎麼開始抓小卷？怎麼出海捕魚的？
剛開始，我一個人從基隆八斗子來南寮，他們看我一個生疏人能夠賺吃什麼，噴噴叫，看你生疏人來南寮能夠抓什麼？後來，看到我怎麼抓小卷，才肯定我這個人有一套，我教他們怎麼抓小卷，他們才知道說這是一個好人！
最初，我跟「漁珍號」抓小卷，有時候，「紅流」一進來，海裡滿滿是小卷，一網4、5百斤，雖然，船上有兩個鐵鼎在煮小卷，還是煮不完，只好把捕撈上來的小卷先用鹽存放起來。
先和「漁珍號」抓一年，想一想，當人家的「海腳」，這樣賺錢也是少數，才和南寮人「火柴」合夥訂一艘22馬力「大和號」，我只有少份股東。每次，滿載回港，因為自己股份很小，只能賺到一些小錢，和「大和號」股東二年多，我想一想，長久下去，也是不行啦。後來，只好自己買了「隆發號」來抓小卷。
「隆發號」是30 馬力的，我是跟南方澳的人買的。「隆發號」也抓很好，我們一艘船只有三個人，其他大艘船有的船員6、7人，魚獲量卻不如我們「隆發號」三人。
當時，新竹南寮漁港最多有一百多艘漁船在抓小卷，漁場只在新竹外海，差不多二、三小時的海路，在台灣海峽白流出去，黑流旺的海域。
8. 可以講一下你抓小卷的技術要領嗎？
抓小卷「代燈」最重要！
在照火的時候，火誘小卷魚群，剛開始看到小卷群游過來，小卷會慢慢輕輕噴黑煙,一點點輕輕噴，「chu一下！chu 一下」噴到整群都靠近到船邊的燈火下，這時，船頭要朝向「風尾」，船尾要朝向「風頭」，再慢慢下網。
「繒仔」（魚網）放下，代燈放下，都放到海裡後，開亮代燈，原來的照燈才一盞一盞慢慢關熄，小卷群會慢慢移到代燈吃火，這時候，移到代燈吃火的小卷只是小量，慢慢熄掉照燈，如果，海底的大群小卷還是沒有浮上來，那就要再照燈，慢慢開，慢慢熄，一直到海底大群的小卷都浮上來了，再慢慢把「代燈」附近吃火的整群小卷引進入魚網內，這樣，大概有4、5百斤以上的小卷，才能真正起網。
如果，沒有慢慢等到「代燈」真正的引出海底整群的小卷，太早把照燈全部熄掉，就急著起網，這樣一網起來，常常只有少量的4、50斤的小卷。
那些新竹漁船6、7人的大船，常常回港，都抓輸我們只有三個人的小船，因為，他們代燈亮了之後，太早把其他照燈熄掉，這樣，進入魚網的小卷就只有少數。我就是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海底的小卷整群都浮上來，再一次起網，這樣一次就清潔溜溜!!
9.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樣好的抓小卷的技術？
我也是邊抓邊觀察，邊瞭解，體會小卷活動的習性。
最重要是「代燈」的運用和操作。
南寮一百多艘漁船，我們「隆發號」總是前面一、二名的。
後來，新竹漁船說：「為什麼『隆發號』船小，卻每次都比別人抓的好？」他們在問，我才慢慢告訴他們，教他們。
10. 冬天漁季，你們都抓什麼魚？
烏魚！冬天放烏魚，烏魚是用流刺網抓的！
以前是用單網捕烏魚，單層網口大目，小隻烏魚會游過去，不會連小烏魚也抓上來。現在，用的是三層網，大尾、中尾、小尾都捕上來，比較有「節」。
有一次，我出海捕烏魚，到新竹港南面，暗頭仔，放一網，放沒烏魚。電台播報明天風浪變大，七、八級風，我只好開船回去，一路慢慢開，海面平坦坦，無風無浪，開回南寮漁港南邊的海面上，大概早上十點多，我一看，哇！頭前海面一大片黑淋淋，一大片，那就是整群烏魚浮上來了！一大片黑淋淋…我看到，就大聲叫：「呀！烏魚群，烏魚群！」一時起慌，趕緊把船繞回去，又要掌舵，又要緊盯注意那一大群烏魚，一時驚慌，卻不見烏魚群了。心想：「慘了！沒了！」…後來，烏魚群又浮起來！
趕快下網，下一網十領網，圈了一圈，太大群的烏魚群，總共破了三領魚網，剩下七領魚網，圈了一圈下來，再把船和魚網慢慢圈近，感受到烏魚群一直在「鑶」，一直鑶…起完了七領魚網，總共網到一千七百多尾的烏魚。
以前，一艘船只有十領魚網，假如，像現在四十領、五十領魚網，那一大群烏魚，網上來，不得了，載不完的烏魚啦！以前，烏魚一尾大約三、四斤，公的一斤4、50元，母的一斤100多元，目前，公的、母的一樣價錢。聽說，烏魚公的「セン」（烏魚膘的意思）會「顧腦」。
11. 除了抓小卷，你有跟其他船出海嗎？
有呀！我也跟新竹漁船去「拖網」。新竹明仔兄弟，專門拖網的，抓最好的「明海號」，有四、五艘拖網船。過完年後，我自己沒有抓魚，就去跟拖網漁船「吊腳」。正月二月三月都抓雜魚，有闊北、白北、鐵甲等，七月中旬到十月中旬是抓小卷的旺季，十月底流刺網抓雜魚，九月到十一月都是流刺網的漁季，土魠魚較多，十二月初到正月是放烏魚的旺季。一年四季，都有可能是在抓魚 。
以前，「放大緄」在新竹也很多，都是放鯊魚最多，今天出海，明後天回來，鯊魚都是滿載。後來，韓國船來抓鯊魚，都抓光了，後來，鯊魚就變少了。
四、五十年前，南寮漁船捕「闊北魚」很多，一次出海都抓到一、二千尾，一尾都四、五斤，那時候，一斤賣100多元，抓闊北魚，魚網要粗一點。
12. 你搬到南寮以後，有再回去八斗子跟他們漁船出海嗎？
有呀！剛搬來新竹南寮沒多久，夏天抓完小卷之後，我沒有海路，就回八斗子和信仔、鐵人昌他們吊腳抓魚。
還沒搬來南寮之前，我夏天在八斗子抓小卷，冬天鏢旗魚，過年後，就改抓花飛。我跟信仔和滄海合夥的「震昌」出去抓花飛，我都跟信仔說：「信仔，沒風了，出海啦！」我眼睛很利，看花飛，都可以看到「紅群的」。
以前，我們都要到社寮跟社寮船出去學鏢旗魚，早期，鏢旗魚船一艘十人，十一人，中架要站很多人看魚，我很少看輸人家。八斗子和尚仔就跟他們鐵人昌說：「聽說竽仔平他弟弟阿基仔眼睛很利，去叫他來跟我們抓啦！」
13. 你捕魚到幾歲才退休，他說你得到很多獎，大家都很尊重你？
我捕魚到68歲才正式退休，雖然，我到市政府漁業課宣告退休，不再捕魚，但是，我一樣到新竹漁港管理所幫忙，我希望貢獻我自己多年捕魚的經驗和技術。
雖然，年紀較大，我也是盡力把我捕魚的技術教給人家。
後記：
筆者非常高興能夠到新竹南寮漁港採訪離開基隆八斗子漁村五十幾年的杜仁基先生，感謝杜先生真誠跟我們分享他多年的捕魚經驗，這是一次愉快、興奮、感動又珍貴的採訪經驗。
整理口述採訪文章後，又獲得杜先生認真詳讀，並給我們確實的指正，藉此，再次深深感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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