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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24日 星期三

永遠的漁村媳婦—杜鄭淑珍

杜鄭淑珍口述/許焜山整理
 
認命堅強的淑珍。
    「我二十一歲就嫁到八斗子,嫁來八斗子已經快五十五年了!」杜鄭淑珍女士說起往事,雖然感嘆時光飛逝,卻也熱心地跟我們細說自己的年輕過往。

    「我們娘家在苗栗苑裡,因為,鹿仔嬸[1]也是苑裡人,我公公(杜子忠先生)跟他們是熟識親戚,就拜託她介紹認識的女孩來做媳婦。」淑珍說道,年輕時候,自己從早到晚只有在工廠做工,早上八點上班工作,一直做到晚上十點鐘才下班,中間就是中午和晚餐的休息時間。因為,住在苑裡鄉下,每天就只有上班工作,幾乎沒有休假的時間或到外地遊玩的印象。

阿公阿嬤撫養長大,日夜工作感恩回報

    淑珍家裡的長輩大多是公務人員,住在苑裡的外公、舅舅、姨丈和父親四個人都在鐵路局工作,阿公在區公所上班。因為,在鐵路局工作的父親志願到中國大陸的廣州擔任車長的工作,離鄉背井遠赴他鄉,卻不幸在戰爭中被砲火擊中而身亡。那是民國三十三年,淑珍還只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

    阿公和阿嬤只生一個男孩,父親不幸客死他鄉後,母親又改嫁,淑珍從小就由阿公、阿嬤撫養帶大,是ㄧ個典型乖巧、聽話的鄉下女孩。因為,家境清苦,淑珍讀到小學三年級後,就離開學校專心工作。淑珍謙虛的說:「我國小讀到三年級後,就去做工,孔子跟我無緣啦!」往後,只能利用晚上的時間參加夜塾的讀書。

    「我白天工作都是在車學生的書包和帽子,因為是做件的,做多少算多少錢,每天從早做到晚。」因為,家裡都依賴阿公、阿嬤辛苦工作養育淑珍和妹妹,淑珍從小就非常感激倆老的恩情,每個月領到工錢,都是原封不動的把工資袋交給阿嬤,自己幾乎很少買「囝仔物」來吃,日常衣物也都由阿嬤打理。淑珍凡事也都尊重聽從他們的意見,當最親的阿嬤來跟淑珍說,有人託鄰居親戚來家裡說親的時候,貼心的淑珍只說了一句:「阿嬤,妳主意就好了。」

    人家來說親的那一年,淑珍十八歲,順隨著大人的意見決定嫁入杜家之前,從來沒有去過八斗子海邊,也不知道未來要嫁去的地方會是甚麼樣子﹖

苑裡鄉下女孩,嫁作漁村媳婦

    上天還是不會虧待善良的人,託人來苑裡說親的杜建安先生可是八斗子漁村一表人才的捕魚郎,建安的祖父杜福來曾經是日治時期八斗庄的保正,世代定居八斗子漁村,經營漁業有成,因此,淑珍家人就把這門親事決定下來。當時,淑珍才十八歲,就和從未謀面的八斗子海邊打魚郎—建安—訂親了,那年,建安二十五歲,入伍當兵四個月了。

    建安和淑珍訂婚後,繼續回部隊當兵,淑珍一樣認真的在苑裡家鄉工作等著新郎迎娶的日子。二年後,淑珍嫁入八斗子杜家,從苗栗苑裡鄉下嫁到遙遠的基隆八斗子漁村,開始她全新的漁家生活和不同的人生經歷。

淑珍與丈夫杜建安在家門口合照,約於民國五十年攝。(杜鄭淑珍提供)
順從長輩意思,靜子改名淑珍

    淑珍本名鄭靜子,在苑裡娘家,大家都用日語稱呼她「しずこ」,從小就是聽話孝順的好女孩。嫁入杜家後,因為,公公杜子忠名字已經有一個「子」,為了避免靜子和長輩公公的姓名相同有「子」字,夫家決定給剛迎娶進門的媳婦靜子取了一個新的名字—淑珍—。民國四十九年,靜子嫁入八斗子杜家,不只踏入人生的新階段,告別了苑裡故鄉的歲月,也開始海邊生活的日子,走入淑珍漁村媳婦的新生活。那一年,淑珍二十一歲,正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

    「我剛嫁來八斗子的時候,建安夏天在跟繒仔船討海,冬天跟人家刺丁挽。」淑珍剛來八斗子的時候,對海邊的事情毫無概念,只知道丈夫是捕魚的,因為,跟鄰居也不熟識,幾乎天天待在家裡幫忙做家事。

    民國五十年代,八斗子漁村還是一片巷弄狹窄的平房,有咕咾厝、紅磚厝、木板屋,真正的樓房沒有幾間,漁民生活還是很清苦。淑珍還記得住家隔壁有一間小矮厝,婆婆阿玉養了兩支黑豬,自己要幫忙提餿水來養豬,定時清掃豬寮的糞便,豬寮旁的小水溝流到沙灘的海裡。颱風天的時候,大家就利用大雨的機會,一併清掃豬寮,沖洗水溝和廁所茅坑的糞便等。因此,傾盆大雨的颱風天過後,也是漁村人家清除糞便、清理居家周遭雜物和沖洗水溝的好時機。

    煮飯、洗衣、養豬、料理家事在苑裡娘家習慣勤快工作的淑珍雖然很快挑起婆家大大小小的工作,只是漁村的生活還是很多需要慢慢學習和適應的。

嫁入漁家辛勤工作  相夫教子任勞任怨

    「我嫁來八斗子真做,甚麼事都做,以前的人真的很做。」淑珍剛來八斗子,從學ㄑㄧㄚˋ網仔(織漁網)到魚寮做魚(魚寮加工)、裝花飛(鯖魚裝箱)、電力公司做臨時工…等,幾年後,很快融入漁村婦女的生活裡。

    「我最早是跟たが做魚,接著跟阿海、文生、福建仔、阿杉仔做魚,至少幫忙五個魚販仔做過魚。」淑珍認真細數自己曾經在魚寮工作過的魚販老闆們。分魚、煮魚、裝花飛,這些八斗子漁村婦女傳統的魚寮加工瑣事,淑珍也是手腳伶俐,駕輕就熟。平均跟一個魚販老闆工作三、五年,時間一晃,一、二十年的青春歲月就飛逝了。

    「我也跟『信仔』做剝花枝皮的工作,一做也是二、三年。」淑珍繼續說著以前魚寮加工的種種工作,也曾經到基隆幫忙刣魚(殺魚和清理魚肚等工作)、包魚餃,八斗子漁村魚寮加工的工作自己大部分都經歷過了。

    「後來,我也去電力公司工作,從北火電廠、深澳電廠、協和電廠到核能二廠,我都做過臨時工。」八斗子附近的電力公司每年都有一段「機組大修」的時間,淑珍透過七斗子人介紹在電力公司做臨時工,主要的工作是燒開水、供茶、掃地、清理場地、整理工人下班後留下的工具等雜事。當時,早上搭電力公司的交通車去上班,八點開始工作,下午五點下班,一天工錢四百元,貼補家用幫助很大。一直做到四十七歲,淑珍才結束電力公司臨時工的工作。

夫妻相互珍愛,來生再做夫妻

   「建安非常疼我,我也很少唸他!」淑珍說起幾年前才過世的丈夫建安,心中滿是不捨和懷念。

    「建安娶我的時候已經二十八歲,我們相差七歲,建安也不是很好命,也是很做。建安很骨力,也很節省。」由於家庭經濟不是寬裕,遇到家裡沒錢可用的時候,建安只好硬著頭皮跟妻子說:「淑珍啊!家裡沒有錢了,去跟船頭家秋煌先借三百元啦!」因為缺錢,即使抽菸,建安也是抽便宜的「吉祥牌」香菸。

    「建安不只捉小海(指捕捉小卷)、刺丁挽,捕魚也是大陸、南方澳到處去,去得很遠,也去做礦工,推煤車。討海退休後,也去清掃大樓,顧大樓(當大樓警衛),他也是做很多種工作。」淑珍回憶起丈夫在世的辛苦工作,心中充滿不捨和無奈。建安在過世前二、三年還是勤勞的在做顧大樓的工作。

    建安在臨死前一年,有一天,和淑珍夫妻兩人靜靜的坐在客廳,建安輕輕的跟妻子說:「淑珍,咱們後輩子再做『夫妻』好嗎?」淑珍提起這一段難忘的過去,眼角不自覺地滴著淚水。

丈夫杜建安於民國四十九年金門當兵時留影。(許杜玉雪提供)
感念姊妹手足親情,隻身遠赴彰化祭拜

   由於父親早逝,母親改嫁,淑珍從小和妹妹幸子都是由阿公、阿嬤養育成人。淑珍嫁到八斗子漁村後,接著妹妹幸子也結婚了,阿公、阿嬤過世後,苑裡故鄉幾乎沒有自己熟識的親人。所以,遠嫁到基隆八斗子海邊的淑珍更少回娘家苑裡了,好似一個人孤單的遠嫁他鄉,少有親人的來訪。

    二年前的十月十四日,淑珍突然想念起別離久遠的故鄉,心中有一股想回家拜拜的感覺,一個人獨自坐火車來到苑裡媽祖廟拜拜。望著親人遠離,無人相聚的老家,淑珍更覺自己的孤單和落寞,更想念過世的阿公阿嬤和久別的母親和妹妹。

    去年的某一天,突然派出所的員警來家裡告訴淑珍妹妹幸子過世了。聽到這樣的噩耗,淑珍感覺娘家最親的妹妹都跟她永別了,心中的傷感更是無以形容。帶著憂傷哀痛的心情,淑珍隻身從基隆坐火車前往彰化跟唯一的親妹妹送別,以感念姊妹珍貴的手足親情。

嫻淑勤奮的漁村媳婦,疼愛子女的慈祥母親

    「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家裡,很少跑到鄰居家裡聊天。」因為從小在苑裡鄉下長大,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工作,很少外出遊玩,嫻靜的淑珍嫁到八斗子漁村也都習慣待在家裡做家事,照顧小孩,除了到柑仔店買東西,大家寒暄淺談,很少到別人家裡串門子聊天。

    「我二十三歲生大兒子,當媽媽,後來,又生了五個小孩,我從來沒有打過小孩,也很少罵他們。現在孫子跟我住,我陪他們去上課。」二十三歲那一年,淑珍生下大兒子,當媽媽了。不幸的是,大兒子生下來後,不久就夭折了。勇敢的淑珍又生了五個小孩後,一樣的愛心細心的照顧他們,疼愛他們,一個一個把他們養育成人。如今,孩子們都成家立業,淑珍一樣守著她已經生活居住了五十幾年的杜家,從一個二十歲亭亭玉立的女孩走到七十幾歲的婦女,淑珍確實是八斗子漁村永遠的媳婦。

丈夫杜建安(左)與友人陳繼華(右)於八斗子漁港合影。(杜鄭淑珍提供)
走在八斗子漁港的路邊,我們還常常看到已經七十幾歲的淑珍獨自一人輕漫的騎著腳踏車,望著婦人的背影,我們腦海呈現的是ㄧ個認命堅強的女人,她不只是ㄧ個疼愛子女的慈祥母親,也是八斗子漁村嫻淑勤奮的漁家媳婦。同時,我們也由衷感激這些遠離自己的家鄉嫁到海邊漁村的婦女們,她們付出美麗的青春,奉獻一生的歲月,為八斗子漁村各個家庭的生活和幸福,勤奮的工作,默默的付出,扮演漁村媳婦精彩感人的角色,也為漁村的歷史留下無數動人的篇章。




[1] 鹿仔嬸即八斗子仕紳里長杜傳發先生的太太,杜家在八斗子漁村也是望族,經營「大艚」焚寄網非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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