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5日 星期五

追憶三十年歲月的海邊生活(上)-杜焜華口述生命紀實

大嶼(彭佳嶼)。(許焜山攝)

許焜山/文
海腳家庭的宿命,孩子一大堆,房子一小間

  杜焜華生於民國31年,生肖屬馬。出生的時候,家裡已經有一個哥哥和二個姊姊,和父母親一同暫住杜昧阿公「中門口」1的家,從小家人都叫焜華-阿華。當時杜昧阿公是八斗子漁村的望族,家境富裕,三代同堂,阿華跟著杜家姓杜。因為阿華是阿叔(從小我們都稱呼父親「阿叔」,而不是一般人稱呼的「阿爸」)的二兒子,也是第一個跟著杜家姓杜的男孩,所以阿華特別受到杜昧阿公的疼愛,也經常跟在阿公身旁而有肉可吃,因此有「少年阿公」的暱稱。

中門口的樓仔厝。(沈得隆/攝)
小時候的阿華對「中門口」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騎馬的日本人,阿華回憶說:「記得我小時候,中門口前有四棵大榕樹,日本人騎馬來八斗子都停在榕樹下,然後把馬綁在榕樹下休息。日本人騎的馬從藍投溝彎進來就看到馬匹飛快的跑,把石頭地面揚起大片的飛沙,跑馬後面塵土飛揚。那時候砂子里有一片美麗的大沙灘,沙灘旁邊有一個『馬寮』,裡面也有三、四隻馬。」

  阿華小時候也經歷二次世界大戰美軍空襲警報的往事,那時候的阿華只是個無知的小男孩。美軍飛機從遠遠的海邊來襲,空襲警報響起的時候,阿叔就拿著一張小板凳和一隻小鐵鎚給阿華,阿華跑去梓遊叔家後山的防空洞躲空襲。防空洞裡一片漆黑,昏黃的小燈泡發出微微的亮光,阿華乖乖的坐在板凳上,一邊躲空襲,一邊敲打防空洞裡的石頭壁。

  雖然居家是二樓的水泥樓房,因為杜家人丁眾多,阿華全家六口擠在屋後一處「補繒間」的房間,母親嫁到杜家的四腳眠床嫁妝也都擺放在小小的房間裡。不只入贅杜家的父親覺得有寄人籬下的心情,接著弟弟妹妹相繼出生,一群大人小孩還是生活在擁擠的住房,生活著實艱苦。幾經考量,父親還是決定帶著妻小多人離開「中門口」的杜家搬到七斗子外姑婆的魚寮,第一次搬家租住別人的房子,那時阿華還只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小男孩。

  雖然父親脫離杜家開展獨立自主的生活,然而,只是當人家海腳的捕魚收入根本難以維持家庭生計。全家人擠在魚寮裡用漁船船板鋪平的一間通鋪,船板尺寸厚薄不一,通鋪睡板高低不平,躺下睡覺都覺得很不舒服,租住別人屋舍,只能隨遇而安,辛苦的日子在懵懂中度過。

  離開杜家後,父親也不再跟繒仔船出海捕魚,一家人只能靠父親在華南煤礦推礦車做苦工的微薄收入過活。窮困的生活逆來順受,畢竟全家人能夠平安地生活在一起對父母親才是踏實而欣慰的。

搬家、搬家、再搬家,何處是我家?

  七斗子的日子似懂非懂,阿華只記得每一年自己都會出一次麻疹,家庭再窮,生活再苦,父母親一樣照顧好一群小孩,麻疹過後,阿華一樣健康如常。當時家裡很窮,經常米甕是空的,沒有米菜的時候,都要到七斗子附近的柑仔店賒帳,像殺豬順仔、南山和再生伯都是小小年紀的阿華常去賒帳買東西的店家。

  二年後,阿華全家搬到砂子里,屋主姓詹,因為從事竹編斗笠和篩仔等,所以外號叫「笠仔生」。當時詹家有人在「造船廠」工作,看到哥哥焜堂很乖,就幫忙把阿堂哥介紹到造船廠「顧船」(留在漁船上面看守的工作)。雖然阿堂哥看顧的船只是破船,小小年紀能夠有一份工作貼補家用,已經是非常難得和興奮的事情了。

  租住砂子里二年多的時間,阿華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租屋的隔壁有一間小房子裡面放著一具棺材,陰森森的空房間,一眼望去,令人心裡毛毛的害怕。鄰近的北火發電廠只要升火發電大煙囪就冒起黑煙,經常早上起來,家裡的桌子上面都是一層厚厚的黑煤灰。

  由於全家在外租屋,生活非常清苦,阿華最記得阿母經常煮的菜都是很俗的像菜脯米2、豆腐乳、鹹煎鮭魚、麵線湯和夏天的冬瓜湯等。尤其阿母經常煮一大鍋的紅豆,再一天一小碗的吃,想起以前生活窮困的日子,阿華依舊回味無窮。
  全家四處租房子過著像是流浪的日子,最辛苦的還是要養活全家大小的父親,阿華說:「阿叔在調和煤礦、華南煤礦推煤車推很多年,以前冬天根本就沒有工作,阿叔都在推煤車賺錢。小時候,我都會送便當去給阿叔吃,也幫忙阿叔推煤車。雖然沒有錢,但是阿叔不計較、很豁達。」   

  民國43年,杜昧阿公全家族都搬進「中門口」的新蓋樓房,杜家原來住「樓仔腳」二樓紅磚厝的人都搬離了。由於鼻仔頭天球叔公的說項,雖然是入贅的家人,杜昧阿公還是把「樓仔腳」二樓紅磚厝留給媳婦郭蕊全家人住,經過六七年在外流浪租屋的生活,像是沒有生根的浮萍。七斗子砂子里租屋多年後,阿華家人總算又回到自己的家鄉,搬進八斗子「樓仔腳」的紅磚厝,全家人才算是有一個安身立命的住所,結束了搬家又搬家的漂流日子。

  從八斗子中門口杜家,搬到七斗子外姑婆家,再搬到沙子里笠仔生的家,再搬回到八斗子樓仔腳。從懵懵懂懂的小男孩,經幾多年的繞圈搬家,搬回到八斗子那一年,阿華剛好小學畢業準備開始踏入社會工作的生活。

小學畢業,上不了船,男孩內心的衝擊

  小學畢業阿華已經長得又高又壯,那時候八斗子漁村的鏢魚船很少,有船的人自家要出海作業就有足夠的腳手,不必再請其他的海腳。八斗子萬寶叔、萬輝叔、國臺、炳雲、建安等人都到社寮跟船鏢旗魚,當時社寮鏢旗魚最有名的就是「逢盛幫」,「逢盛幫」有幾艘大艘的鏢魚船,都請琉球人當大公。

  阿華回憶說:「琉球大公人大欉又留鬍子,而且都“刺”3很好。逢盛幫的漁船船身都是漆黃色主體的,“丁挽船”都比咱台灣船還大,頭架反而是短短的!」接著又興奮的補充道:「以前最喜歡去和平島橋上看丁挽船一艘一艘的進來,非常好看!」

  杜昧阿公和杜掇伯公請八尺門一位叫「順仔」的人經營三艘的漁船,因此和社寮的人很熟。十四歲那年,阿華畢業開始嚮往出海捕魚的工作,冬天時候,杜昧阿公帶著阿華去找住在八尺門半山腰的大公「黑面長」。阿華跟黑面長船長說:「我想來你們船上學煮飯的。」黑面長回說:「刺丁挽攏麥愛熱天就應好啊,今嘜已經攏在刺丁挽了,人家腳肖都叫穩了,哪有法度插進來。」就這樣,阿華初次應求上船學煮飯的工作被拒絕了。

  阿華至今還是遺憾感嘆的說:「那時自己回到家裡受到很大的刺激,想說一個大男孩,連到船上煮飯的工作都應不到!」
基隆火車站旁邊的港務大樓。(沈得隆/攝)
漁會當工友,趕上班,讀夜校,趕公車,趕趕趕

  小學畢業的阿華因為年紀太小,「應」不到鏢魚船煮飯的工作,經過家人多次的請託,總算屘叔瑞珍利用人脈關係介紹他到漁會當工友。

  年輕勤快又打拼的阿華深得長輩們的讚賞疼愛,漁會的長官賴枝萬、謝石角、賴仔、孫仔等都待他非常好,阿華也快樂地開始體驗踏入社會的新生活。

  一大早,阿華要比別人早到辦公室,燒好二大壺的熱開水,把長官的水杯都倒滿開水,再接著清理打掃辦公室的工作。

  另一件有趣的工作是下午三點,阿華都要騎著腳踏車到基隆火車站旁邊的港務大樓,樓頂有氣象觀測站,每天都會有氣象報告資料,阿華就要天天來六樓拿回氣象報告再貼在漁會的佈告欄讓漁會人員知道氣象狀況。

  以前漁會的建築是日本厝的,漁會旁邊有幾家麵店、食堂。阿華記得母親每天都準備好一個沒有很多菜色的便當,中午在漁會廚房蒸好便當,就到旁邊的一間麵店叫一碗最便宜的「豆芽菜湯」,整晚清湯配上幾根豆芽,望著豆芽卻也讓人垂涎,熱湯雖然沒有其他菜料,拌在米飯裡卻好味下口多了。因為麵店裡的豬肉、豬肺、滷蛋等是吃不起的,只能叫最便宜的「豆芽菜湯」用熱湯拌飯才能吃完簡單清淡的午餐便當。

  雖然家境清寒,父親卻非常重視孩子的基本教育,阿華小學畢業離開學校工作,父親一樣希望他能夠繼續有讀書的機會,就幫阿華報名入學基隆愛三路夜市後面的開明中學夜間部。由於父親的努力和照料,阿華才有機會延續學校的教育。不料讀到開明中學二年級,不知何故學校倒閉關門了,父親還是不放棄,再把阿華轉學到南榮路「磅坑口」的力行中學繼續初中的求學教育。

  回憶起初中求學的日子,阿華就想到自己潰壞的胃腸。在讀夜校的歲月裡,阿華每天從漁會下班騎腳踏車回到家,阿母就先煮飯菜給阿華吃,匆匆忙忙趕回家的阿華端著碗,站在二樓靠海的窗戶旁,一邊吃一邊抬頭望著遠方藍投溝的山腳轉彎處,只要看到漆白的公車頭出現,轉進藍投溝的路上,不管有沒有吃完碗裡的飯菜,阿華就要趕快把碗筷放下,背起書包拔腿就衝出家門,直往公車站跑,開始每天上演的公車追逐賽。從家裡跑出巷口,經過鼻仔頭,跳下七斗子的沙灘,再轉往砂子里的路,前後至少七八分鐘的路程。一直到初中三年級,只要到夜間第二堂課的時候,阿華的胃腸就開始悶悶的感覺,也種下日後腸胃不好的問題。

  早上漁會當工友趕上班,下班後,讀夜校趕公車,阿華記得十幾歲初中生活的日子,就在趕趕趕的記憶中度過了。
老家樓仔腳的紅磚樓。(沈得隆/攝)

勇壯的少年家,開始討「大海」4,學起繒,染薯榔

  經歷漁會當小工友半工半讀的工作,阿華覺得自己長大了,還是要討海賺錢才能幫忙家裡。討大海的「繒仔船」是早期八斗子漁村最主要也是最興旺的漁業,杜掇伯公和杜昧阿公兩兄弟經營的「大艚」、「二艚」和「三艚」更是八斗子漁穫首屈一指,最有名聲的繒仔船組。

  杜掇、杜昧兄弟更早經營的「桑國號」放大緄(延繩釣鯊魚)已經是非常成功,漁穫豐碩。後來「桑國號」更是杜家繒仔船組的利器,因為「桑國號」是機動漁船可以拖運「大艚」、「二艚」到宜蘭三貂嶺等距離八斗子較遠的海域捕魚。船行速度、機動力、海腳條件等在八斗子都是一等一的,因此,每年「大艚」、「二艚」幾乎都是魚穫收入最好的船組。杜掇、杜昧家族經營的「桑國號」和「大艚」「二艚」也都有自家人擔綱重要的角色,「桑國號」的船長、大車分別是阿和仔和阿娟的弟弟,杜掇的兒子杜和尚、杜傳發更是討大海的佼佼者,而杜昧的長孫杜焜榮也是「二艚」的要角。

  當時八斗子沿岸從八斗仔到砂子園「討大海」的繒仔船有二、三十組,阿華加入後壁溝藍家兄弟的繒仔船組,老大藍慶界(外號界仔)掌罟仔尾,老二藍慶烈(貫仔)掌罟母尾,老三藍慶雄(外號慶仔)在火船舉火。藍家的繒仔船不像杜掇兄弟的「大艚」、「小艚」船組能夠去很遠的海域捕魚,他們的船組都在八斗子附近海域作業,像尖山鼻、大山腳、深澳、桶盤嶼、外木山一帶捕魚。

  「討大海」船組海腳十幾個人,除了掌尾槳的人必須經驗豐富,強壯有力,操槳技術純熟以外,其他船員各司其職,通力合作,跟著有經驗的海腳學習,阿華慢慢體會討海的甘苦,也認定自己是海邊人,未來的日子也是要以「討海」維生了。

  早期八斗子漁村焚寄網的漁網都是用天然苧麻織成的,經過一段時間的捕魚作業及海水浸泡,漁網很容易腐壞破損,因此,八斗子漁民學會用薯榔染漁網來保護漁網持久耐用。漁民把薯榔先埋在土裡,等到要「染薯榔」的前幾天再把薯榔挖出來。阿華記得八斗子漁民大多在「鼻仔頭」的海邊染薯榔,染好的漁網就可以直接搬到曬網場披曬。
在龜山島漁村文化館拍攝的薯榔挫。(藍紹芸/攝)
薯榔。(沈得隆/攝)

  由於漁網材料的改良,自從合成纖維尼龍線取代天然苧麻的漁網後,尼龍線漁網變得更堅固耐用,染薯榔的景象在八斗子漁村也就消失了。

  夏天結束「討大海」的工作,秋末入冬,所有繒仔船都要拉上沙灘,結束半年的漁撈活動。進入東北風強襲的冬季,阿華必須另謀工作或「應得」其他船家當海腳。有時北部火力發電廠(俗稱北火)有臨時工,就可以做臨時工,或者附近華南煤礦、調和煤礦做臨時工。在缺乏工作機會的漁村,做臨時工是漁民冬季可以賺錢貼補家用的普遍途徑。

從暈船開始討海,抓小海,釣疏齒,到刺丁挽

  「釣疏齒」是八斗子漁民冬季的主要漁撈活動。阿華也慶幸跟著「A仔池」(杜鴻源)的六馬力漁船去釣疏齒。釣疏齒要會算流水(潮汐)的時間和流向,湳流尾,洘流頭是釣疏齒的好時辰,基隆嶼瀨仔一帶是疏齒經常迴游的海域。

  阿華回憶昔日釣疏齒的景象說:「釣疏齒要先延繩釣小尾飛魚虎,釣起來的飛魚虎要放進船艙養活的,再用活的飛魚虎當魚餌去釣疏齒。一尾飛魚虎餌要鉤二門魚鉤,一門鉤住飛魚虎的嘴角,一門鉤住尾巴。魚鉤先綁在一條一潯多的wire索,再接一條幾潯的『通絲』5(幾百磅粗的釣線),接著才是像鏢旗魚一樣的粗線,比鏢旗魚用的細一點。」

  「疏齒剛開始吃餌的時候不能拉,疏齒有時只是咬著魚餌,含在嘴裡,要等牠把魚餌全部吃進去了,拖住了,才能挫,這時候釣起來,才會釣到疏齒。疏齒剛開始吃餌的時候,只是含著魚餌,太早挫,魚鉤沒有鉤住魚的嘴巴,就會挫掉而失手了!」

  「有時候,一尾活魚餌放下去一、二個小時,到反流了還是沒有疏齒吃餌,就拉上來換魚餌,再放下去釣。」

  「釣疏齒比刺丁挽卡有,有時一天可以釣到二、三尾,有時一、二天都釣不到一尾。」

  「釣疏齒大部分都在基隆嶼附近,看流水決定出港的時間,湳流頭,洘流尾…,一天有四次流水反流的時段,疏齒會比較吃餌。有時候釣白天,有時候也釣晚上的。」

  一年討大海和釣疏齒的歲月很快過去了。第二年夏天,阿華換來跟八斗子有名的討海人「黑仔平」(杜仁平)上船抓小卷。

  「暈船」是阿華討海難忘的痛苦回憶,夏天八斗子漁船都到大嶼(彭佳嶼)一帶抓小卷,從下午二、三點開船一路到大嶼就是天黑了。

  剛開始下船討海,阿華很容易暈船,船一開到基隆嶼外海就開始暈船,那時候憨憨不懂事,都跑去睡在前艙,只要有四、五級風浪船頭搖晃更大,憨憨的阿華一路暈船,睡在前艙大索旁搖晃更大,暈得更厲害。從基隆嶼一路睡到大嶼,晚上,一樣起來「做繒」(起網捕魚)。

  印象中,年輕時候出海捕魚,十天就有七、八天暈船會吐。雖然是痛苦的往事,阿華還是開朗的說:「有些人暈船吐了就沒辦法做事,我不會,我暈船一樣可以做事,一邊吐 ,一邊做事。好像習慣了自己會暈船,暈船就吐,吐好了,一樣做事。」

  到大嶼抓小卷下午二、三點就要開船出海,阿華最難忘母親準備的便當,滿足的說道:「以前抓小卷都在抬轎外(花瓶嶼),大嶼西或大嶼西內,海路很遠,當時船又小隻,都要很早出海。記得阿母都幫我帶『烏凍』便當盒,我很會吃,阿母會再給我加帶饅頭。」

  說起討海的辛苦,沒有親身經歷的人實在難以體會,阿華記起當兵前和萬祥兄的22馬力「集興號」抓小卷的往事。也是夏天到大嶼抓小卷,因為一趟海路遙遠,漁船有時會「放流」6,晚上停靠在大嶼過夜。以前的漁船比較小,休息睡覺的木板睡鋪有限,不是每一個海腳都有睡覺的空間,阿華就睡在「飛輪頭」,引擎飛輪旁邊用一塊木板隔開一道狹長的空間,足夠一個人躺下睡覺。阿華回憶那時的情景說道:「那時候少年,憨憨沒有想那麼多,工作累了,沒有地方睡覺,就睡在引擎間,油味又重。那時候,習慣了,不知道引擎飛輪的危險,也沒有感覺。」

  「後來,『新協發號』的時候,我就改去睡大艙(霜仔艙),底部用幾個布袋墊起來,睡大艙比較涼,睡車間太熱了。」

討海的好腳肖,鏢旗魚從生疏到熟練

  阿華初中畢業十六歲時候,冬天的八斗子漁村還沒有鏢旗魚的漁船,萬輝叔、焜堂兄、建安等人都去八尺門和社寮的鏢魚船「吊腳」,有些漁民在將近農曆過年的幾個月到南方澳跟人家「吊腳」,通常是農曆十月、十一月下去南方澳,快近春節過年再回八斗子家裡過年,過完春節農曆年後再去南方澳鏢旗魚。因此,社寮島和南方澳是八斗子漁民學習鏢旗魚的主要漁港,也和這兩個漁村的漁民往來頻繁,彼此互相交流照應的關係相當密切。

  進入冬季後,八斗子附近海域東北風強勁,強風大浪使得漁船幾乎都無法出海補魚,只有像「桑國號」大艘機動漁船才有「放大緄」的漁撈活動。

  阿華回憶說:「等我長大懂事後,放緄的也慢慢少了。早期八斗子漁船還有用磅火仔、筪仔繒等,櫓仔船很多。」

  那年夏天和八斗子的「黑仔平」(杜仁平)的六馬力機動船抓小卷,接著九月、十月出海刺丁挽(鏢旗魚)。以前機動漁船很少,六馬力漁船只有二個人就可以「刺丁挽」,沒有「中架」(漁船中間的高台,看魚手站在上面居高臨下,視野比較廣闊),只有架高一根竹篙從船頭橫到船中間,一個人掌舵(通常是船長,也是船主),一個人抓著竹篙往船首大海遠望,尋找旗魚。

  阿華初次下海鏢旗魚,剛開始不會看旗魚,大海茫茫渺渺,旗魚出現是什麼樣子完全無知。冬天冷颼颼的海風,白浪起伏,就在基隆山大山腳下的海面,一支旗魚尾鉤(旗魚的尾鰭,漁民俗稱尾鉤)大大一支從水面浮起,直直前進,激起一道水紋劃過海面,那是漁人日夜思盼的靈魄,從清晨到黃昏終日漂泊大海,引勁遠望,追尋的就是浮出水面,劃出浪紋的旗魚尾鉤。抓緊竹篙站在船頭的阿華並沒有喊聲指向高高劃過海面的旗魚尾鉤。

  瞬間聽到「哇!」震耳的叫聲,船長黑仔平突然間吶喊道:「那麼大支的尾鉤浮起來!」阿華轉向船長手指的方向,猛見船身右側海面像整隻手臂一樣高聳的尾鉤順著浪潮往船尾滑過。船往前進,兩個人四顆大眼睛直望著旗魚大尾鉤,慢慢游過,順逐海浪緩緩消失沉下去。黑仔平手腳伶俐的把漁船來個左滿舵的大迴轉,四隻眼睛緊盯著遠遠的大尾鉤,無奈漁船再繞回頭尋找旗魚尾鉤,卻已經消失無蹤了。

  阿華回憶起五六十年前青澀無知的模樣,逗趣的笑著說:「黑仔平罵得要死說:那麼大支的尾鉤,浮在那裡,啊是在看什麼?怎麼沒有喊?」七十幾歲的老討海人了,如今,阿華想起年輕時候,剛開始下海不會看旗魚被罵的糗事,還是不好意思的覺得好笑。-待續-

白浪滔滔的大海中尋找旗魚。(許焜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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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門口」杜掇、杜昧二兄弟在八斗子建蓋的三間相連水泥樓房,當時是非常先進昂貴的居家建築,當地人稱呼這些樓房「中門口」,也成為八斗子漁村重要的地標。
2菜脯米(tshai-poo-bi),切碎的羅蔔乾。
3“刺”,台語鏢旗魚叫“刺丁挽”,刺就是鏢的意思。
4「繒仔船」,三艘船一組的焚寄網漁業是八斗子漁業最興旺的漁撈活動,俗稱「討大海」。夏季單艘漁船捕撈小卷的漁撈活動,就稱之為「掠小海」。
5通絲,釣線主線之一的俗稱,各種海釣的魚類不同,水深不同決定使用通絲的粗細不同。
6漁船因海路遙遠,為了節省往返進港和作業海域的時間或油費,漁船就停泊在作業海域過夜,俗稱「放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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