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村

用珊瑚礁砌成的「咾咕厝」。（許焜山 攝）

文/郭惠卿

　　記得小時候住的漁村，他就像個未施脂粉的村姑，這般純樸無華，它讓多少人留下難忘而美好的童年記憶。

　　那時總有一些小男生光著身子，就在「鼻仔頭」的石坪上戲水，個個是曬得又黑又亮，天天與海水為伍，也沒人指導，不知不覺個個都會游泳，甚至潛水。問他們怎麼學會的呢 ？自己也不知所以然，這也許就是漁村孩子的特色吧！

　　我最愛的莫過於那白色的沙灘，在夕陽下照映出黃金般的海岸，更有哪一波波的浪潮，宛如少女裙擺的荷葉邊，隨波蕩漾在一艘艘漁船下。沙灘也常是孩子們打球、滴人牆的地方，也有人拿支竹子在沙灘上練習寫字。嘩！一個海浪就全被淹沒了。

　　後山谷下還有一些冬暖夏涼，用珊瑚礁所砌成的「硓古厝」，小時候對她還有點怕怕，因為珊瑚礁有一個洞一個洞，很像人頭，屋子是又黑又破，頑皮的男生故意鬼鬼崇崇，嚇唬膽小的女生們，鬼屋之名就不脛而走。哪知如今它搖身一變，身價百倍，成為外來觀光客必來的景點呢！

　　雖是小小幾十戶人家，但任何一家的大小事，可說是全村的人都瞭如指掌。不說守望相助，只要有個陌生人來到，可說是家喻戶曉，怕他是不良份子不成。鄰里街坊，那家有事，個個都當自家事，無不心急如焚感同身受，相互接濟。記得有位鄰居盧媽媽，因子宮頸癌，我母親就全程陪同，由基隆醫院轉到臺大醫院，一路照顧，家裡小孩更不怕沒人照顧。

　　每年端午節都會與鄰村一起舉辦龍舟賽，雖說是友誼賽，但為了面子，大夥都盡其所能操練，全船十四個人都要配合得天衣無縫，才能穩住船頭，對準目標前進，才能拔得頭籌。競技規則是左航兩趟，右航兩趟，決勝負。沙灘上擺設桌椅放上茶水、甜冰水、米糕、米苔目，供給選手與觀賞者自行取用。

　　競技的激烈程度，近乎沸騰，連婦女們都會到神前燒香點燭，祈求神保佑自村的船隊獲勝，聽說曾有一位阿婆，洗好米下鍋煮，他就跑出去看，突然想起，趕回來一看，飯煮好了，拿起鏟子，準備把飯裝起來，但耳聽外面打鑼聲，囉！囉！囉！囉聲，頓腳，喝聲：盡量扒下去！拼命扒下去啦！阿婆這時是全心全意在扒龍船上，手邊的一鍋飯不由自主的也跟著扒光了。爬得是滿地啊！

　　到了中秋節又是村裡一年一度的大拜拜，謝謝諸神保佑大家平安，漁獲量豐收，這可是大事一樁非同小可，老老少少無不比過年還來得高興，野台歌仔戲一演就是三天，假如那年漁獲量佳，更有時作到六天，讓大夥是樂不可支，尤其是阿嬤級的，無不早早就叫阿孫將長板凳、高腳椅、圓椅、方椅、甚至連母子椅也上場，是應有盡有，總之是想搶個視線最佳的地點來坐下，好好享受這一年一度，難得一見的熱鬧，而那些男主人們這兒是呼朋喚友，巴不得家裡是高朋滿座，甚至不認識的人，如朋友的朋友，都是座上嘉賓，家裡的客人是越多越好，什麼店的啤酒、紅露酒是一箱一箱的抱回家，好客之心表露無遺，這就是討海人的豪邁個性。

義成柑仔店。（沈得隆 攝）

　　村上只有兩家什貨店，可說是村民的民生供應站，也可說是當年的7-11或超商，裡面除了魚外，只要他們想買東西，不管是一包香菸或一塊蛋糕，甚至是賒帳的，那怕是深更半夜，我們還是會起來開門賣他，小時候我常抱怨，這樣做生意太辛苦了，媽媽卻告訴我，他們在「戰風浪」更辛苦，怎能不賣呢？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村裡家家戶戶的生計全靠他們「戰風浪」，討海為生的。

　　夕陽雖有西沉之意，但初夏的艷陽餘暉還是強而有力直射大地與大海，但討海人還是很認真的，各司其職，有的到充電場挑電池（早期舢舨船在海上作業的照明如聚魚燈，皆由電池發電的）。有的兩人一組，抬著魚網到船上，有的忙到檢查哨辦理出海報關，最後再到什貨店買些自己個人所需的用品，一切就緒開始動起划槳，一搖一搖的出海作業去了，夕陽護著它消失在遠方，岸上的婦人這也才帶著的孩子回家，等待捕魚郎能滿載而歸。

　　夜幕低垂，萬家燈火，海面上點點漁火，與天邊星星相互輝映，照撤了漁人的旅程。

　　此時也是魚販們的準備工作，他們吃過晚飯，拿著薄被，就在沙灘上待命起來了。大約再過兩、三小時，就有划槳的聲音漸近，便知漁船回來了。遠處就會傳來：四破、小卷、苦蚵、丁香、圓眼，此起彼落的叫賣聲，在黑夜裡的海邊，頓時，漁火閃爍，人們興高采烈的在沙灘上奔忙著，魚販們在這些船上，跳上跳下，挑選他們要的漁貨，個個那種憨厚與滿足，一一應在他們的臉上，漁村最美好的時刻，就在此時展開來了。

　　魚販老闆開始他的指揮工作，魚要如何分類，如何加速完成，讓漁獲盡量保持新鮮度，更嚴格要求做到「透底透面」（漁獲都要裝在簍子裡，在裝貨時要求不只是簍子的上層表面要好，甚至底層也要好。）堅持品質要裡外一致，這也是他們純真誠實的本性，所以在市場上的信譽皆能受到好評。

　　每當颱風來襲，全村的壯男，就同心協力的耶囉！耶囉！的將那視如生命賴以維生的工具—船，一艘一艘的拖到路面上來，這才安心開始放颱風假了。想當時的娛樂，也實在沒有現在豐富多元化，也只能三、五個聚會一起小賭或小酌兩杯。最熱鬧的就是什貨店，因那兒有收音機，大夥最喜歡聽講古，聽完講古大家七嘴八舌，各自表述批評故事中的角色，他們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來個XXX三字經，之後才會有下文，不知情的以為他們真罵人，其實不然，他們寒暄也是「XXX…」「XXX昨天補了兩百外斤」是豐收他也XXX…，這可是他們的口頭禪沒辦法，剛嫁過來的新娘，都會很不習慣這樣的講話藝術，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見怪不怪—的海墘仔人嘛！

　　「颱風快過，冬天歹過」，沒錯，颱風幾天就過去了，大夥當他是度假，吃喝玩樂幾天，無傷大雅，但冬天就不然了，大風大浪，小舢舨不敢出海，只有幾家大戶人家，有大點的船，他們可以去鏢旗魚、鮪魚、飛機魚、豆腐鯊…等比較遠海的魚，但都必須戴帽子、頭巾、衛生衣、毛衣、厚衣、雨衣、雨鞋，一層一層地往身上添，把每個人裹的像是要出征的戰士，還要負起拿十六呎長的長鏢當左手鏢、右手鏢的重任，在寒風刺骨，風雨交加，乘風破浪，真的「戰風浪」去了。

　　有句俗話說：「豬食，狗睏，毛蟹行。」這句話在講鏢魚人飲食不定時，有時天公不作美，當你吃飯時下起雨來，飯裡就滲下雨水，一個大浪又加入海水，時如豬食，睏更艱苦，除了船長、機長以外，所有船員只能聚在一間小方形臥艙，幾擠的是滿頭大汗，又臭又悶，最難過是夜雨連綿，無法打開艙蓋時，更是難以忍受，簡直像睡狗窩；搖擺不定的船，走路是用半蹲半爬的，有如毛蟹。白天還得到處尋找魚群，運氣好有收獲，運氣不佳的也只能空空如也的回來了。討海人就是這麼聽天由命，船老闆或什貨店老闆是他們度小位月的恩公，先賒帳或借錢，等待來年有個好年冬來改善生活做一位快樂的討海人。

《郭惠卿詩畫集》

 郭惠卿的水墨畫作。

 郭惠卿的水墨畫作。

　　以下為今年（二O一六年）年初郭惠卿小姐出的《郭惠卿詩畫集》，節錄幾首關於八斗子的詩詞與繪畫，供大家欣賞。

〈曉登忘憂谷〉

朝陽光輝彩繽紛，雪浪波波捲海雲；

水岸碧岩添勝景，嬌霞變化氣氤氳。

〈忘憂谷即景〉

柔茵作墊背山峰，暮色歸舟逆水衝；

眷屬岸邊長企盼，祈求滿載好年冬。

〈憶漁村捕魚人〉

披簑戴雪浪濤濺，兒女磯頭望海天；

舵尾沉浮勤撒網，魚蝦滿載慶豊年。

〈漁家女〉

漁村少女巧玲瓏，孝順勤儉好妻宮；

教子有方成國棟，無華海港育巾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