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斗子漁民詩人－杜文科

杜文科先生（左一）獲選基隆區漁會第十二屆常務監事與二位女兒（杜淑芬（中）與杜玉如（右一））一同參加就職典禮，攝於1997年4月25日。（杜玉如/提供）

文/許焜山

八斗子漁村的「當繒」專家，「補繒」（修補魚網）的高手

還沒有進行八斗子耆老訪談工作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小時候鄰居的「溪土叔」（杜文科先生的外號–「溪土」）竟然是村內難得幾個會吟詩作對的人，印象中，溪土叔是村內「當繒」的專家，也是「補繒」（修補魚網）的高手。

民國四、五十年代，溪土叔家族已經經營當繒多年，記得他們兩艘當繒的漁船都是人力伐槳的，作業範圍大多在八斗子漁港近海，像舊厝門口（今長潭里潮境公園海邊）、尖山鼻、番薯陵、白毛礁、龜頭、鳥礁、湧水角一帶，人力伐槳大約一個小時的光景都可以抵達的海域。

天色昏暗的清晨三、四點，滿佈星星的夜空籠罩著幽靜的八斗子港內，一片沉寂，除了偶而遠方傳來的狗叫聲，只有船槳輕輕觸擊海水的波動聲，輕緩而規律的節奏，開啟了村民辛勤勞動的一天。早期八斗子海域漁產豐富，當繒漁獲相當豐碩，每天早晨，溪土嫂都會在沙灘旁等著當繒的漁船進港，再幫忙整理各種魚貨，並押送到基隆崁仔頂魚市場販賣，當時的漁獲有紅魚、象魚（臭肚仔）、四破魚、厚殼仔和各種觀賞熱帶魚如獅子魚、蝴蝶魚、關刀魚和海蛇等。紅魚、四破魚還是漁獲收入的大宗，象魚和厚殼仔價格較低，觀賞熱帶魚算是額外收入。記得小時候，八斗子漁家會醃製一罐罐的象魚幼種（俗稱「加冬過」），一尾一尾指甲大的小象魚身上白晶晶的亮點，吃起來甘甜下飯，和小魚乾一樣是漁家冬天配稀飯的好菜，這種「加冬過」小象魚也是溪土叔當繒才有的漁獲，如今再也看不到「加冬過」的影子了。

攝於杜文科先生回台中當兵時，旁邊是妻子杜黃寶珠，寶珠女士當時24歲。（杜玉如/提供）

利用閒暇習讀漢文，用心詩詞寫作

除了早晨當繒的漁撈工作，溪土叔也是「補繒」（修補魚網）的高手，晴朗的天氣，經常看到溪土叔和幾位補繒的師父在家門前的空地，圍著一堆一堆的魚網，專注的補魚網。這是我從小印象中的溪土叔，他是八斗子村裡「當繒」的專家，也是「補繒」的高手，卻完全不知道他也盡情悠遊在詩詞創作的世界裡。

去年從盧德旺兄的聊談中，才知悉溪土叔曾經贈送他親筆書寫的詩作，繼而拿到溪土叔的女兒玉如贈送的《新樂揚詩詠》，那也是溪土叔將自己的詩作整理印製的詩集。

溪土叔利用閒暇和村裡的漢文老師杜春喜和叔父杜子忠學習漢文，也自己用心嘗試詩詞寫作，綜合其詩作內容有關心地方事務（計約二十首），有吟誦地景（約十首），有吟頌人物（約三十首），有感懷時節（約十首），有舒展情懷（約三十首），其詩詞寫作有七言絕句，有五言絕句及五言律詩，字字真情流露，吟人誦景寫實而真切，亦不失為瞭解八斗子地方發展和人物歷史的真實資料。

詩詞題材廣泛，感情豐富，寫實而感人

關心地方事務的詩詞

〈八斗子違建油庫〉

八斗加油站庫兼  中司藐法政非嚴

居民檢舉官官庇  威脅民生性命嫌

〈八斗子興建度天宮〉

度宮興建廿年週  廟貌巍峨聳碧丘

顯赫靈神恩浩蕩  香煙繚繞到千秋

〈八斗公萬善祠〉

整建公祠青葉廳  靈神顯赫庇安寧

有求必應轟台北  得擬王公十八名

〈國宅貸款升息計一分〉

貸款蝸牛本入低  何堪升息一分齊

加霜雪上無任苦  縮食節衣尚問題

〈民國卌年間船隻管制〉

四十年間為國憂  遷台政府運良籌

遠洋近海施嚴禁  管制當年第一秋

〈二○○四年七月二日南投縣大水患〉

惶恐南投說恐惶  黃流滾滾大汪洋

崩山走石毋情水  殃浩天災話浩殃

另有〈民國八十年間船隻開放〉、〈參加冬防有感〉、〈旁觀競選〉、〈服務人群〉、〈開放大陸探親〉、〈七月廿一日漢光演習〉、〈里選鼎足相爭〉等詩作，適時呈現其關心鄉里，熱心參與公共事務的情操，亦對社會災難表達悲天憫人的心懷。溪土叔不只關心地方事務，愛鄉愛民，也積極參與八斗里里長的選舉，雖然，幾次參選沒有當選，也都藉由詩詞抒發自己的感想和思緒，感慨世事的多變，讀其詩詞，亦讓人心有戚戚焉的感覺。

吟誦地景的詩詞

〈春遊忘憂谷即景〉

嚴冬易季暖流昇 谷嶺溶霜濕氣增

泥徑難行侵屐齒 春光惠澤綠崗陵

連天漫霧籠帆影 拍岸狂濤撼塔燈

晌午生溫暢遊興 得留勝蹟覓歡騰

〈夏〉

破曉萬千客漫遊 逶迤接踵上青丘

晴嵐蒼翠忘憂谷 碧水漣漪基島洲

拂面和風吟意爽 迎眸美鷺掠波悠

談情撮影無疆樂 勝蹟人潮眼底收

〈秋〉

日出霞光映滿丘 青天碧海望悠悠

白沙灘上迷泅客 綠水波間泛釣舟

山媚風和饒逸興 秋高氣爽好清遊

東籬菊綻添幽景 掠鳥躍魚賞不休

〈冬〉

朔風凜冽冷如冰 嶺樹凝霜白幾層

地凍天寒稀鳥獸  枝枯葉落遍丘陵

山莊煙鎖池塘柳 海港浪鑽樓塔燈

午後暖生溫兩袖 滿懷詩興自高昇

〈遊基隆中正公園〉

漫步公園已忘形 耳邊聞得誦梵經

四方八面通優徑 萬紫千紅映翠亭

大佛身高觀世態 普壇景盛度幽冥

海門天險新添置 敢擬名園國墾丁

〈魯古石灰〉

萬鑿千錘出海灘 烈燒窯石未哼冤

粉身碎骨渾毋怕 清白得留在世間

其他吟誦地景的詩詞還有〈中秋節夜遊望幽谷〉、〈夢訪夢秋山莊〉、〈重訪夢秋山莊〉等，書懷八斗子當地的自然景觀，尤其是後山的望幽谷（當地人以「大湖頂」統稱望幽谷一帶高地）更是八斗子具有代表性的優美地景。

魯古石灰指的是「咕咾石」（魯古應是台語直接音譯）轉製成的「石灰」，溪土叔的父親杜丁旺（外號「媳婦仔」）和兄長杜振茂（外號「肉丸仔」）是八斗子製造石灰有名的世家。早期他們家族製造石灰的「石灰窯」位在「兵仔營」附近的海邊，當地人也就稱呼那一帶的海邊為「灰窯仔」。八斗子建港後，「灰窯仔」完全被破壞，並改建成中油公司的儲油庫了。（魯古石灰）擬人化的描寫，敘述其對咕咾石憐愛的特殊情感，寫實而感人。

吟頌人物的詩詞

〈漁會常監杜文科〉

文攜兩秀監財政 興革同心壯志開

科甲才初祈指導 為漁造福正當該

〈杜仁基爭取十傑漁民選拔〉

漁研工作卌經年 此度競爭志在堅

評審專家當細選 入闈十傑仗諸賢

〈前八斗里長社傳發〉

傳承皆傑出 源遠應流長

發奮鴻圖展 子孫永世昌

〈賀王拓當選立委〉

此度雄心不喪豪 吾鄉吾愛一衷高

霑光八斗賢能客 喉舌為民國會勞

〈子忠叔父斧正有感〉

苦讀寒窗志銳堅 經綸滿腹擬前賢

挖揚風雅傳詩道 非比尋常譽萬千

〈呈碧嵐老師良師興國〉

埋首螢窗志銳強 經綸滿腹非尋常

多才應有玄機算 博學能無奧妙方

門第書香當可貴 河山藻繪更飄芳

良師為國興教益 化雨春風植棟樑

〈我的校長〉

華麗黌宮佈置豐 四周環境亦相同

辛勤本校行仁政 勉勵諸生勞玉躬

搗蛋調皮叨感化 成材琢玉沐春風

有方領導能鞭策 主宰良知眾所崇

八斗子海邊生活的漁民，生活圈子和人際關係有限，能夠以自己生活周遭的人物表達個人對他們的關心和情感，顯現海邊人善良敦厚的個性。其他還有〈子忠叔父斧作有感其一其二〉、〈我的校長其二其三〉、〈漁會王明忠〉、〈杜武順為題〉、〈調查站林尚志〉、〈敬悼蔣故總統經國先生〉、〈潘國斌院長良醫濟世〉、〈賀宋楚瑜當選省長〉等詩，亦表達其對政府長官及地方賢明之士的敬仰與稱頌。

早期地處僻遠的八斗子傳統漁村村民接受習字教育的機會相對減少，能夠研讀詩詞的人更是屈指可數，溪土叔對吟詩作對的興趣能得到杜碧嵐和杜子忠二位老師的指導，感恩欣喜之情油然紙上，尤其對於叔輩級的杜子忠老師更是屢屢吟詩表達慶幸和敬重的心情。

感懷時節的詩詞

〈迎乙丑年〉

甲子年逢禍患多 鴻圖未展托南柯

牛臻大地開新景 百事皆興樂太和

〈送虎歲迎兔年〉

虎落平陽犬未欺 象徵大地播豐時

兔來瑞氣調風雨 國計民生事事宜

〈教師節向老師祝壽〉

劭德高年梓里恭 滿門桃李播芳蹤

添籌海屋增鶴算 更卜期頤賽柏松

〈祝母親節與生日〉

一年兩度慶萱堂 節誕併行更有光

骨肉團圓承母愛 餅糕高疊祝慈康

歡聲喜宴天倫樂 卜語頌歌福壽長

未報春暉羞寸草 來秋晉上九如章

〈端午節又名﹝詩人節﹞〉

年年鄭重奠忠魂 史迹昭然萬古遵

剛毅詩人不受辱 英雄岳帥有蒙冤

划舟投黍冥紙獻 佳節插蒲瑞氣繁

此境追懷意浩蕩 堅貞愛國得芳論

    感懷時節的詩詞雖然較少，從短短幾篇詩作中亦呈現其感恩雙親，敬重師長的美德。

舒展情懷的詩詞

〈結網自嘲〉

結網生涯幾度秋 挑燈夜戰少眠休

而今枯木難成器 贏得軀筋日日抽

〈習詩雜感〉

自愧無才學寫詩 枯腸搜索費沈思

難將音韻安排妥 易把詩題意弄疑

憶恨當年空泛棹 憮心早歲少攻書

勤能補拙誠非假 不信功深一字無

〈參加冬防有感〉

春元工作實施中 彷彿鴟鵂避雨風

霹靂小組如猛虎 夭魔魑魅一除空

〈慰落選〉

選戰由來詭且奇 何妨看作是同嬉

滔滔世事無眞論 燕雀安知鴻鵠宜

〈再度參選〉

再度雄心不喪豪 吾鄉吾愛一衷高

蟾宮折桂依民意 雁塔題名效馬勞

〈嘆落選〉

參選當眞非好奇 籌謀半載豈兒嬉

堪嗟多是矇矓眼 凫燕難明不識宜

〈老師親臨指導有感〉

研作推敲正發獃 當頭棒喝釋疑猜

叨蒙夫子光臨導 竟為鯫生茅塞開

鹿洞傳經行碩德 程門立雪有奇才

廿年風雅騷壇上 馳譽春風化雨來

〈自述〉

世有崎嶇道 年經坎坷過

神恩雖浩蕩 人事卻風波

樂業安居好 鴻圖擘劃多

將茲勤奮鬥 晚景望祥和

〈其二〉

世道有艱步 惟曾平坦過

天時須把握 地利莫磋跎

敬業無窮樂 展圖得意多

而今贏奮發 老境獲綏和

〈勸善〉

人生長短預難期 奪利爭權逢運時

友際親倫渾可貴 恩情異性豈傳奇

睦鄰相助當行善 造福互幫最適宜

八德四維遵古訓 上蒼定佑耀門楣

舒展情懷的詩詞還有〈落選有感〉、〈超低票落選有感〉、〈戲說慾望人生〉、〈戲說孤女願望〉等，從幾度抒發其參選里長和落選的冷暖心境，溪土叔也感慨自己一生漂泊海面，泛舟捕魚，用盡一生大半歲月依海為生，年少少有時間追求學問，雖然如此，自己仍然勉勵自我要勤能補拙，堅信用功勤學詩作，一定可以創造出值得稱謂的作品。「憶恨當年空泛棹，憮心早歲少攻書，勤能補拙誠非假，不信功深一字無。」真實貼切地表達自己深刻的心境。「睦鄰相助當行善，造福互幫最適宜。」正是溪土叔敦厚善良，熱心為鄉里服務奉獻的情操，也藉由詩詞勸人為善，敦親睦鄰，造福鄉里。〈結網自嘲〉呈現「補網人」日夜挑燈工作，辛勤補網的情境，步入晚年一樣辛苦的補網，除了嘲諷自己一生難成大器，更感嘆日夜辛苦補網而帶來身體的筋骨抽痛，抒發對補網工作和人生的無奈與知命。

杜文科先生整理多年來創作的詩，印製「新樂揚詩詠」。（杜玉如/提供）

溪土叔世居八斗子漁村，終日與海相伴，雖然沒有接受高等學校的教育，卻勤奮自學，跟隨八斗子漁村杜子忠和杜春喜老師學習漢文和詩詞。文字表達淺顯易懂，題材內容平易近人，從海邊故鄉景物寫實的描繪，到海邊人愛鄉愛民熱忱服務的性格，以及對人生際遇的感慨，都值得為文介紹這位八斗子漁村默默勤學的漁民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