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4日 星期一

我在「大艚」討海的往事 / 作者:杜承璋

我三十五年前曾在「大艚」服務,大約有四年左右。
母親在過午三、四點把晚飯弄好,
我跟大哥吃完飯就往港邊方向走去,準備出海......

作者介紹
杜承璋,49年次,八斗子人,自小擅長游泳、打魚,幼年時抓熱帶魚到水族館販賣賺取零用金,十多歲就自製魚槍下海射獵,是最典型的海邊囝仔。杜承璋憑著記憶和親身經驗,把當時的討海生活一字一句記錄下來,他樸實流暢的文字與開朗的人生觀,結合成一則則動人的故事,希望讓年輕一輩的八斗子人也能了解當時海上作業的情景。
幼年的杜承璋(前左)跟父親、哥哥在船上合影。
背後海面上的舢舨船隻,就是當時「大艚」船隊的形態。


我在「大艚」討海的往事
杜承璋寫於2012.03.27
 
 
    「大艚」是由八斗子漁村杜氏家族四個親族用二艘火船,一艘罟母,一艘罟仔所組成的小型圍網船隊,船名叫「義順發」。每艘舢舨各司其職,火船配有二人,負責尋找魚群,罟母載送漁網,配有五人,罟仔裝卸漁獲,大多由體格強壯的年輕人負責,全隊由火船上主事者統領策劃全部事宜,並負責帶導船隊前往漁場。「大艚」所捕捉的魚類有四破魚、丁香魚、紅尾冬、竹筴魚以及作為飼料的青鱗、臭肉等小型魚類。其作業方式與現在濫捕過魚、為人詬病的三腳虎相似,只是少了現代化的科技設備及其大小通吃、一網打盡地浪費漁業資源的作為。

    「大艚」的作業時間為下午四、五點出海,早上清晨四、五點入港。「大艚」通常從農曆三月二十三日媽祖誕辰至八月十五日中秋節結束,扣掉颱風和其他因素,實際漁撈作業只有四到五個月。因而漁民常傳誦「做半冬,吃一冬」之語,可見早期漁村生活的困頓,很多漁家利用冬天閒暇時期兼差打做雜工,如煤礦礦工、推煤炭車工、補漁網等。

杜承璋(大約十五、六歲)剛射到一條魚(黑毛),在岸邊留影。

    我三十五年前曾在「大艚」服務,大約有四年左右。母親在過午三、四點把晚飯弄好,我跟大哥吃完飯就往港邊方向走去,準備出海。有時為了先佔好漁場,甚至兩、三點就須出海。由於是舢舨類船舶,因而作業範圍不會太大,都在近海。當夜幕低垂,所有船隻拋好錨後,把全部集魚燈往水裡放下,大夥各自找乾淨的甲板休息,只有火船上的人要注意魚群是否有開始集結,及潮流問題。當主事者的照明燈亮起,同時把各船人員叫起,把所有的集魚燈提出水面,只剩主事者的集魚燈亮著,目的是把各船所集的魚全部往主事者的火船集中,此時正是最容易與他船發生衝突的時候。有少數船隻不遵守海法(漁民心中一部默認的法律,不得踰越),看到別人燈火小了,代表有魚要作業,就故意靠近開大火使魚群往自己船隻集結,使他船無法作業,於是衝突就來了。

    當主事者開始要作業時,罟母與罟仔逐漸靠攏,把魚網平均分配在兩船的船尾待命,只等主事者照明燈強烈上下搖晃,兩船疾速分開包圍主事者的火船,當然魚網也快速下海包圍魚群,最後罟母與罟仔再靠攏在一起,除船長外全部人員到船尾起網,收網到一定的網高,全部的集魚燈又開始亮燈集魚。此時魚販船開始一艘艘靠攏,第一順位的魚販船甚至會幫忙起網。當漁獲少時在船尾起魚,漁獲多時則把網拉到前艙,方便裝魚冰魚。此時,魚販開始觀看魚貨,說好價錢就往魚販船上卸魚。魚販裝好魚貨後就加速回港加工,隔天就可能看到整個沙灘被草蓆上的魚乾包圍。
    漁獲豐收時,魚販船一晚可能進出漁港兩三回忙著買魚、卸魚;也可能一覺到天亮,什麼魚都沒有抓到。從我懂事以來,大組在八斗子地區向來漁獲量都是第一名的,除了主事者的因素外,設備也比較新。那時八斗子同時有五、六組同類型捕魚船隊,因此海腳(船員)都引以為榮。比如說,圍到大群魚時圍網容易觸礁,觸礁時若硬拉會導致破網,魚群也會因此游走。當時只有大組配有氧氣瓶,年輕船員遇此狀況會立即背著氧氣瓶潛下海底,進行提網、解網的動作,或在海中手打腳踢,製造空氣使魚群上揚,加快起網速度。「大艚」船隊集魚燈大開時光如白晝,增其安全性,減其恐懼感,因此漁獲都比其他船隊更好。尤其是捕撈紅尾冬的季節,紅尾冬傍晚時游到淺灘休息,隔天清晨則游到深海區覓食,其他船隊不敢下網捕撈,只有大組膽大心細,經常滿載,豐收而歸,紅尾冬魚價高,因而在崁仔頂魚市場最受青睞,一年下來「大艚」海腳比其他船隊海腳多分幾十萬元,是常有的事,而「大艚」為鼓勵年輕人討海捕魚,也常會多分半份錢給年輕海腳。

    當時最辛苦的,是捕到一兩萬斤的飼料魚,因為漁獲量過多,四處拜託買家來買。尤其是捕到臭肚魚,罟仔船的人都叫苦連天,因為被臭肚魚的毒刺刺到是非常痛的!滿艙的臭肚魚不卸貨又不行,每個人小心翼翼的工作,還是頻頻中獎,手腳處處被刺中。

    卸完漁獲後,大夥清洗船艙及甲板,剩留的雜魚是留給每個海腳「分家當」的魚,「分家當」的分法,是平均分配十四人份,每份魚數量大同小異,為能公平起見,由一人背對已等份分好的魚,另一人一份一份的接著問:「這份誰的?」背對的人一一叫出「海腳」的人名,那一份就是被叫出名字的海腳所分到的「家當」。如此一人一份,公平無欺,皆大歡喜,大家無話可說,海腳把「分家當」的魚帶回家食用,現撈鮮魚清甜美味,絕對營養。由此可見前人的智慧與慈悲。

    自筆者退伍回來後,不知是人的無知、貪心或是環境的汙染,整個漁業式微,魚群不見,漁船愈造愈大,愈捕愈遠,一趟出海二、三個星期,年輕人不願投入捕魚工作。因此,現今漁船出海捕魚的船員,除了船長及少數輪機長外,通通由外勞替代,而文化、心態、生活習慣的不同,每年都有不幸的事發生。

    為解決台灣漁業的問題,是否能由政府出面,邀請環保人士、漁業人士汲取老前輩的智慧,共同為後代子孫留下可以永續經營的漁業環境,老百姓才能再吃到營養健康的各種魚類,讓觀光客、潛水客可以欣賞北台灣海洋生態之美與造物者的神奇。希望這個夢想很快就能來臨。


    杜承璋一字一句寫下他的討海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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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承璋結束中國海專的學業後,十七歲就回到自家「大艚」船隊工作,當兵前還曾經跟著鏢旗魚船出海,鏢過一個冬天的旗魚。退伍後,二十出頭的他先回到八斗子繼續在「大艚」抓魚,一兩年後便前往台北當磁磚業務員,自此多年都在台北生活。二十七、八歲時,一場車禍使杜承璋必須中斷業務員生涯,也因腳傷而造成行動不便,於是他回到八斗子和家人一起生活,開始了另一段和故鄉緊密黏合的歲月。

杜承璋感覺到,許多八斗子往事和過去討海的情景都在逐漸被淡忘,於是決定提起筆,把他心目中印象最深刻的討海故事寫下來,除了為漁業保存貢獻心力之外,更希望號召更多和他同一世代的八斗子人,一起思考文化流失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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